第一次读到阿拉斯的《我们什么也没看见》时,我的反应是忍俊不禁。相信大家读到本书的中文译本时,也会时而莞尔一笑,或者偷着乐。是的,很少有人(我要说,这样权威级别的人)能够就一些艺术史上的名画写出如此清晰、幽默又大胆的文字来。从开篇的《致亲爱的丘俪亚》开始,作者就把我们引入了一个充满好奇、探知又好玩的图像世界中。 与大部分艺术史家不同的是,读阿拉斯的文字让人身临其境。因为他的每一个研究,每一个主题,都是以文学对话的形式进行的。在一个书信体文学曾经十分盛行的国度,这种文风是一种十分良好的传统。本书中的每一篇文章都是一个对话,与观点不同者的对话(《致亲爱的丘俪亚》),与一个假想的对话者的对话(《箱中的女子》),以及与自己的对话(《大师之眼》)。这种对话体,将读者放入了对话者的处境中,牵动读者与他一起思考。这样的传统,从艺术批评历史的角度来看,来自法国艺术批评的鼻祖、首批《沙龙》批评的作者狄德罗。在《拉摩的侄儿》中,这位法国启蒙时代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将这一文体发挥到了极致。如果阿拉斯在法国的历史中,可以找到一个可以与之相近的作家,那就一定是狄德罗。同样的敏锐,同样的喜欢悖论,同样的不信固有的思维方式,同样的出言大胆,同样的不敬,同样的没有条条框框的约束。他们让人感到,艺术批评的魅力,在于作品与人的永久“对话”。 看。这是多么基本的人类行为。然而,有多少人会看?知道如何看?这个问题居然构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疑难问题之一。多少具有艺术眼光的人,在某一天突然发现,并非所有人都有艺术“细胞”:他们不得不将一个认知问题,转化为一个生理问题;又有多少艺术爱好者,发现人们居然可以视而不见,盲目到近在眼前的东西居然也无法看清。眼睛,真的是人心灵的窗户吗?为什么,有的人的眼睛,就像一个比喻说法一样,只是“画上去”的?多少专家,穷经皓首地研究一辈子艺术,当人们将一幅作品放在他眼前时,却不知如何判断……于是,艺术成了最具有争议性的领域之一。艺术家投入的“爱”,可以带来艺术的生命。 爱与眼。眼与爱。美学中的永恒主题。这两个永恒主题,贯穿了阿拉斯的作品。如何让眼睛成为欣赏绘画的真正的窗口。“看,这就是一切”,法国著名的艺术批评家埃利·福尔在完成了蔚为大观的《艺术史》之后,发出如此忠告。是啊,可是怎么看?看得见吗?又看见了什么?我们什么也没看见!这张判决书可真够无情的。然而,又有多少人真正能够看见?于是,与眼睛紧紧相关的,是爱,是一种带有情感与欲望的爱。所以,在本书中,作者选择的大多数名画均以欲望为主题。丁托列托的《伏尔甘撞见维纳斯和战神马尔斯》一画被意大利艺术史家克劳迪亚·西埃丽·维亚解读为具有道德寓意,是拿维纳斯与马尔斯通奸的故事,来约束新结婚的女子,不要出轨。错!身为好友的阿拉斯忍不住了:艺术家难道是那么循规蹈矩的,难道有创造力的艺术家会如此无趣?通过在镜中反射出的一个细节,阿拉斯道出了画家的本意。在作品的后面,永远是主观与客观、美学与科学之间的均衡在起作用。 对艺术我们面临的首先是一个意义问题。意义问题是所有美学欣赏的关键问题。怎样看,就是怎样解读,就是如何赋予作品以意义,如何让作品“呈现”出意义来。从这一角度来看,阿拉斯的这部作品,无疑是让我们了解西方当今艺术批评走向的入门书。而更为重要的是,在如此敏锐的眼光的激励下,在如此深入浅出、激奋人心的文风的带动下,我们忍不住要进入游戏,自己来看,而且是快乐地看。眼睛是快乐的源泉。 (来源:《全国新书目》2007年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