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如何阅读?我有书 也有故事 来源:浙江学习平台 作者:曾福泉 开学季,不少高校纷纷晒出了校园里过去一年的“阅读数据”。人们惊讶地发现,在这个刷起手机就停不下来的数字信息时代,有的大学生仍对纸卷典籍情有独钟,一年读书上百本,堪称“阅读达人”。 新媒体和互联网不断加速社会节奏,人们的阅读生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中,年轻人又似乎首当其冲。字多不看、碎片化阅读、功利化阅读,年轻人的阅读真的出现问题了吗? 对此,年轻人自己最有发言权。我们找到了三位有着自己独特阅读体验和思考的年轻人。从这些有故事的阅读者身上,我们既能管窥社会文化风尚中极富活力的一面,也能感受到高品质阅读在个体人格境界养成过程中发挥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被里尔克的诗句打动” 一位大三学生,一年里能读几本书?10本?20本?如果这是位中文系的学生,你可能会把这个数字再增加一些。 绍兴文理学院中文系大三学生俞湘萍的2018年阅读记录里,有150多本书。其中有诗集,有小说,有人物传记,有散文,有作家们的信札和笔记,还有学术著作。在她看来,这些并不算多。夏天里她反复重读一些让人回味的篇章;在图书馆里一口气读完就还掉的书,还没被记录到单子里。 “阅读从午后便开始,直到睡前,有时间就读,图书馆、阅览室、寝室都是我的福地。”俞湘萍说。 在课业和社会工作之余,安静的大学校园仍然是年轻人最有保障的阅读环境。左图右史,邺架巍巍,人人都有自己偏爱的作者和文本类型。 俞湘萍说:“我属于爱读经典,甚至只读经典的一类读者。” 如今,听到经典二字,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做减法”“厚书薄读”。“喜马拉雅FM”“蜻蜓听书”“懒人听书”……各类听书软件在移动客户端大量涌现,颇受欢迎的内容就是中外经典的各种“解读版”。 不同于当下年轻人中越来越多的“听书族”,俞湘萍觉得,经典就是自己要花长时间来阅读的,这是对经典的尊重。“阅读经典是一场艰辛甚至痛苦的思想旅程,但坚持完成旅程的收获巨大。”俞湘萍说。 2018年整个五月,俞湘萍都在读德国诗人里尔克的诗。“听他一遍遍说起五月,说起玫瑰。他的诗里总有我想要的安宁,这份阅读的喜悦将我捧到里尔克的面前。我的五月就是里尔克的五月。”俞湘萍说,“我们是沉默的水玫瑰,红而贵重。我们是贫穷的国王,明亮而无限有力。在图书馆里,我流着泪将那些孤独的词语咽下,我想再也没有比这更诚恳的时候了。” 孤独不是人与世界关系的全部。之后,在秋日的旷野上,聆听风声,俞湘萍又想到里尔克,压抑地欢喜,也终于找到了落脚——“我想一切生活和爱人的力量,都有一个依托的形象,他是或温柔,或复杂,或超乎想象的象征,从这个形象里可以读到我与世界的关系:我没有爱世界与生活与人的责任,但这些恰好是我愿意的。”这是阅读经典带给这个大三女生的人生体悟。 旷野秋风,是一次远行的收获。“心在阅读的时候,身体也要跟得上。”俞湘萍这样理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古话。2018年,她和老师同学们一起到陕西甘肃等地寻访诗圣杜甫的足迹,书本上的字句一次次地与大地上的遗迹共振并应和。 “如果说阅读特别是读经典有什么切实效用的话,大概在于它让我认清内心的真实。当它将如意的、不如意的,更深一步地向我说明,也塑造了我对善良、爱与美的情感。”俞湘萍说。 “读史培养我古典朴素的心性” 眼前这位说话一板一眼的小伙子叫郑勋,从杭州电子科技大学毕业半年多,在一家企业做设计工作。他喜欢历史,就去读第一手的文献,把《三国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对那段遥远岁月胸中明了之后,又自己提笔把历史倒过来推演,写了一部让人称奇的《逆三国志》。 郑勋上中学时就开始读《三国志》。那时,电视里放《新三国》连续剧,电脑上有三国题材的游戏,郑勋和不少同龄人一样,对那段风云激荡的历史非常神往。中学生能把120回的《三国演义》小说看下来就值得称赞了,郑勋却出人意料地买了中华书局出版的裴松之注《三国志》。 真正开始啃起这本文言史乘,郑勋才发现自己的积累远远不足。历史不是孤立的片断,而是一条长河中的波纹。“三国志所记载的人物,随口说出西周、春秋战国时的历史典故,我一无所知。”靠着耐心、毅力和对三国历史的热爱,靠着各类资料的帮助,他把这部纪传体史书中的一个个人物故事都读了下来。读完一遍,再读一遍。他打趣说:“三国游戏里能力值70以上的人物,传记都看得烂熟了。” 三国的时代精神是英雄辈出,郑勋心向往之的,也正是这股驰骋纵横的英雄气、奋斗劲。进入大学后,他加入国学社,指导老师是名列“杭电四大才子”之一的范江涛,他诠释的魏晋风度,让郑勋心潮澎湃。另一位“才子”杨子飞老师,每周末举办读书会,开讲国学经典,郑勋也经常跑去参加。大学期间,除了经常温习《三国志》,他还读了其他不少史书,文史积淀不断丰厚,更开笔写《逆三国志》。“希望借此重新演绎三国英雄形象,再现中华慷慨浩然之气,也是对当前一些网络文艺作品‘华而不实、虚浮于表’的矫正。” 在郑勋看来,潜心读史能让人沉静,培养古典朴素的心性,提升格局,获得面对当下生活的力量。“我读《三国志》时,每每折服于那些名臣良将的人格魅力。”郑勋说,如果读完诸葛亮的生平,只是拿来卖弄、调侃甚至曲解,在碎片化阅读时代随波逐流,那就背离了读史的初衷。 当下大热的知识付费产品中,讲述历史的内容占了很大分量,郑勋自己也在“今日头条”开了个账号,提供有关三国历史的问答文章。但他并不喜欢这种形式,“很多人不想付出求知的辛劳,只等着别人把成熟的思想果实摘下来递到嘴边。”他说,“一下子接受那么多新奇的结论,当时可能感到非常惊喜,其实忘得也快,读史还是需要系统的积累。” “驰骋于各国语言的阅读世界” 中国政法大学青年教师郭逸豪首先吸引我的,是他熟练掌握好几门外语,除英文、德文、法文等,为研究罗马法,他还学习了拉丁文。这位来自温州的90后的阅读世界,由此变得格外广阔丰富。 “在学习语言的过程中肯定有艰辛的体悟,但在达到某个‘登堂入室’的节点之后,也就是说,在能借助词典开始阅读这门语言的文学作品和学术材料之后,那种愉悦感是无可替代的。”郭逸豪说,多语言的阅读,最重要的一项愉悦感,来自于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词汇库”——累积一些母语缺乏的,但能够表达更多微妙情感和思想的词汇,作为延伸存在的触角或者更精准地表达自己情感和想法的工具。 “比如葡萄牙语里的saudade,它是一种永恒的思念与追怀,其对象是时空的每一个维度,一切已经逝去或尚未到来的事物,或在场却必然缺席的事物,而这在其他语言中是没有的。”他列举道。 2018年,郭逸豪读了不少中文或外文的小说、诗集以及学术著作。他喜欢莫桑比克作家米亚·科托的小说《梦游的大地》,很早就读过英文版,这次又读了一遍新推出的中译本。“我喜欢同时阅读十来本书。我并不是一个要读完一本再读下一本书的读者,除非是非常引人入胜的小说。”他说,“而且我喜欢读长篇小说,甚至是比能被称为长篇小说的篇幅更大的大部头,喜欢那种结构里的建筑感,和‘长途跋涉’之后合上书那一刻的脑电波。” 得益于语言能力,同时也出于对学术志业的追求,郭逸豪长期以各国思想家的母语驰骋于他们的精神世界,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这样的阅读让我知道在与我平行的时空中,特别是在过去的时空中,有另外一种思维和生活方式,有另外一种思想——无论是对于个体存在的,还是对于社会的和政治的,它是我获得写作材料和形成自己思想的基础。”他翻译的《苏珊·桑塔格:精神与魅力》刚刚面世,这是目前唯一完整记录桑塔格一生的传记。 这本新出的译著,有多少读者买了纸质书,又有多少读者是在电子设备上阅读的,郭逸豪不得而知。他的一个编辑朋友曾说,自己一年里都是在电子设备上读完整本书的。因为纸质书经常忘记放在何处,而电子设备就在包里,里面可以储存成百上千本电子书,而且可以随时切换,这是电子书一个不可否认的优势。“但纸质书无可替代的一点,是它可以陈列开来,让我们在某一个时刻,在看到脊侧书名的瞬间,突然想拿起来阅读,而且可以随意翻到哪一页,甚至可以一口气往后读完。”郭逸豪说,这样的时刻,大概每个爱书之人都遇到过的。 作者单位:浙江日报 责任编辑:陈相利